穹靈

少女情懷總是詩,有時只是一張廢紙

【黃笠】神明與太陽(上)

黃笠日快樂!
因為太長了所以拆章(其實是沒寫完......),剩下的大概會在前輩生日的時候放w
半架空,全文估計會有近兩萬字
祝閱讀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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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世界沒有顏色。

他知道天空應當是藍色、屬於太陽的是金黃色、飄下的雪花透著銀白、海洋則是比天空更深的寶藍色。他曾經看過這個世界的多彩,如今他從人們口中聽聞這個世界的顏色,然而記憶中的那些斑斕卻逐漸退去。

 

那是剛上小學沒多久時發生的事了。

 

雙親發現了問題後帶著他來到醫院,可是不管是眼科或者腦科都檢查不出異常。

他不是全色盲,但他的症狀確實跟全色盲是一樣的。醫生推斷這是心因性的影響,除了給予心理輔導,等他自己克服以外別無他法。

於是十幾年過去,擔當的醫生都不知道換過幾個了,他的眼睛仍然只能映照出不同的灰色。

 

「笠──松!」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略帶著輕挑的嗓音隨之而來:「喂喂,不要走得那麼快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要趕著去約會呢。」

「森山……」他無奈地停下腳步:「先說好,聯誼或是搭訕我都不去。」

 

森山由孝的笑臉立即就垮了下來,他誇張地哀嘆:「……雖然我今天不是要說這個,但是你不是吧笠松,女孩子是多麼美好的生物啊!她們是上天創造的藝術品、遺落在人間的天使、點綴這醜陋世界的花朵──啊啊~那邊的小姐~請問妳願意和我共進下午茶嗎?」

 

然而女孩只是以看神經病的眼神望了他一眼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第九次被無視。」笠松幸男看著維持著伸出手的姿勢,如同石像般一動也不動的友人,挑起了眉頭:「你不去表演科真是可惜了,不考慮一下轉系?」

森山由孝這才收回手,撥了一下頭髮,異常爽朗地說道:「你在說什麼呢笠松,剛剛那位小姐只是太害羞了而已。」

 

──這傢伙已經沒救了。

笠松幸男不只一次這麼覺得。

 

「話又說回來,剛剛要說的事。」被班上女生評為「殘念系帥哥」的那個人一拍雙手,回到了正題:「小堀親戚家的溫泉旅館暑假要招人的樣子,你去不去?雖然離這裡不遠,不過打工期間要暫住在旅館裡面。」

「唔……」考慮半晌,他點點頭:「我沒問題,跟家裡說一聲就好。」

「Ok!那我就跟小堀說了。」森山由孝掏出了手機,手指快速地在鍵盤上飛舞著。

 

「吶吶,笠松,你說我會不會藉此機會與我的真命天女邂逅呢?」

「只有那個是不可能的,你死心吧。」

 

越來越響亮的蟬鳴聲中,炎熱的夏季正式拉開了序幕。

 

*

 

海、陽光、比基尼,俗稱夏日的三大要素。

知名模特兒黃瀨涼太現在卻是被溫泉、森林、浴衣這樣完全相反的要素給包圍著。

 

「辛苦了,黃瀨君可以回房間了,請好好休息吧。」拍攝告一段落後,場邊的經紀人就抱著一大疊文件和幾個小包鑽到他身邊,笑瞇瞇地將其中一個布包交給他,又從文件中迅速地抽出了幾張紙和文件夾:「布包裡就是房間鑰匙和餐卷,另外這些是晚上拍攝的資料,包括廠商需要的感覺和衣服的說明,請仔細地看過喔。」

 

「了解。」將資料收進背包,他笑著對還在拍攝場的其他人打了招呼,拖著行李箱進入了旅館內。

 

這似乎是一家有點年代的溫泉旅館,但是打掃得很乾淨,偶爾遇見的工作人員也都面帶著笑容,讓人打從心裡感到舒適的氛圍的確輕易地就能讓人放鬆下來。

 

「有了。」他愉快地瞇起眼睛,停在了11號房門口,穩穩地接住拋起來的鑰匙。

房門卻在這時候自己打開了。

 

穿著旅館藍色制服的黑髮青年在看見門前站了一個人時似乎嚇了一跳,退後半步才像是想起什麼般抬起頭來:「您是今天要入住的客人吧?不好意思,剛剛在做房間的最後檢……」

他看著話說了一半就愣住了的青年笑了笑:「啊,沒關係的。現在可以進去了嗎?那個……」他瞄了一眼對方胸前的名牌:「笠松先生?」

 

對方沒有答話,仍然怔怔地看著他,也沒有做出任何動作。

 

──咦?該不會是遇到粉絲了吧?男粉絲啊……真少見呢……

 

「……黃色?」

正當他苦惱著要怎麼做的時候,卻聽到有些微弱的聲音。

 

「嗯?」

「不,抱歉讓您久等了。」那個人推開門,強壓著情緒的嗓音洩漏了一絲顫抖:「房間已經檢查完畢,請進。」

 

「啊,嗯……」順著對方的動作進入房間,他忍不住回頭問道:「你……沒事吧?」

 

四目相對,他這才注意到那一雙漂亮的灰藍色眼睛。

「沒事的。」下意識地這麼回答,空氣在幾秒內陷入了寂靜。神情有些複雜的旅館工作人員微微鞠了個躬:「祝您有個愉快的夜晚,我先告辭了。」

 

──沒事的。

好像曾經聽過的語調,好像曾經看過的背影。

腦海深處被鎖上的盒子像是被淺淺地劃開了一條細縫,裡面的東西窺伺著從中逃出的機會。但是蓋子仍牢牢地蓋在上面,沒有鬆動的跡象。

 

黃瀨涼太靜靜地盯著關上了的房門,又喃喃唸了一次:「笠松。」

 

玻璃窗上映著少年茫然的神情,滾著橘黃的紫色雲彩象徵了已經不早的天色。他進到浴室洗了把臉,水滴從髮梢墜落,反光的一瞬間如同鑽石般閃爍,最後在磁磚上砸碎。

模特兒抬起臉,對著鏡子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不滿意地甩了甩頭,他走出浴室仰躺在床上,從褲子口袋裡掏出總是隨身攜帶著的御守。

 

海藍色的布面及花紋在長期的磨損下已經有些褪色。修長的手指撫上白色的綬帶結和繡著「平安」的金色絲線,他閉起眼睛,將御守貼在胸口上。

 

傳說綬帶結會將神明的力量鎖在小小的御守中,護佑著擁有它的那個人。

這是他堅定不移的信仰,即便曾有朋友說這不適合他。

 

等再次睜開眼時,他又會是自信滿滿、樂觀開朗的人氣模特兒,黃瀨涼太。

 

*

 

啪搭啪搭的急促腳步聲從長廊的另一頭傳來,小堀浩志將視線從賬本上移開,映入眼簾的是來家裡幫忙的友人。

 

「啊,笠松你來的正好。」他笑著打了招呼:「能請你去叫一下森山嗎?差不多是準備晚餐的時間了,廚房那邊應該需要人手……」注意到對方蹙起的眉頭和參雜了困惑不安的表情,他停下未完的話,轉而問道:「怎麼了嗎?」

「11號房的客人……」笠松幸男少見的有些遲疑:「那個……他……」

「嗯?」小堀浩志想了一下:「記得好像是外面攝影團隊的人……啊,對對,是叫黃瀨涼太。前陣子聽說他要來,有些女員工還很興奮呢。」

 

「黃瀨……涼太?」

 

看著陷進思考裡的笠松幸男,小堀浩志很是疑惑:「你跟他發生什麼了?」

「沒有。」他搖搖頭:「小堀,那個人……他的頭髮是不是黃色的?然後眼睛是……那個,咖啡色,不對……呃,也是黃色,但是比較深一點,不太一樣……」他嘗試著去形容那雙眼睛,卻找不到任何詞彙。

 

色彩已經離開他的世界太久,連想要用其他的什麼東西去形容那種顏色也辦不到。

 

「琥珀色。」另一道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是微微皺著眉的森山由孝:「笠松,你看得到了?」

小堀浩志也略為訝異地看著他。

 

他們三人是高中時認識的,那個時候的笠松幸男已經看不見顏色很長一段時間了,然而現在他卻向他們確認著有別於灰的另一種顏色。

 

「好像……可是現在看所有東西都還是一樣。」他向四處張望,所見之處依然是一片片的灰,即使是窗外即將落下的夕陽也是。

森山由孝將手上的雜誌遞給他:「這個呢?」

 

笠松幸男低下頭,雜誌封面的人物正是剛才見過的黃瀨涼太。

 

「你哪來的雜誌?」小堀浩志這樣問。

「剛剛去跟經紀人小姐搭話的時候拿到的。欸,小堀,這次說不定有戲呢。」

「呃……祝你成功?」

 

將雜誌還給森山由孝,沒加入剛才對話的笠松幸男說道:「灰色。」

 

三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說不定是我看錯了。」他聳了聳肩:「反正現在看不看得到顏色對我來說也沒差,十幾年都這樣還不是好好的。」

要說不失望是騙人的,真的。只是他早就沒什麼期待了,心理輔導已經做了這麼多年,他的「色盲」從來就沒有好轉過。怎麼可能突然之間就沒事了?

 

「笠松,」森山由孝開口:「你一直都沒說過你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症狀。小時候明明是看得到的,對吧?」

他撇開視線:「這很重要嗎?」

 

看他一副不想多談的態度,反倒是小堀浩志的眉間起了淺淺的折痕:「雖然有點像是我們多管閒事了,但是笠松,好不容易有機會能復原,你卻要繼續逃避下去嗎?」

森山由孝按住好友的手臂阻止他說下去,然後定定地看著笠松幸男:「要克服一個障礙之前,首先要去面對它。這種話想必我不說你也知道。這是你自己的生活,該怎麼選擇你自己清楚,我們只是希望能幫上你的忙。」

 

橘紅色的光芒被窗框切割成扭曲的方塊,落在表情空白的青年身上。

秒針推進的聲音從掛在牆上的時鐘裡清晰地傳到他們耳裡,卻沒有一個人有所動作。二十歲的他們有著屬於這個年齡特有的固執和堅持,要是今天沒把話說開,原本堅固的友誼就會因此出現裂痕。

 

並不是要逼迫什麼,而是想被予以信任。

 

帶著淡淡血色的唇瓣張了又閉,黑髮青年閉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眼前的兩個友人是除了家人外跟他相處了最久的人,不是不願告訴他們,只不過這一切的開頭不是什麼有趣的故事。

 

「浩志──啊,你們在這裡啊,快點過來幫忙。」

「好的,這就過去!」

 

重新露出笑容的小堀浩志拍了拍兩位好友的肩膀:「走吧。」

 

──那其實是……一個意外。

──很多細節我都記不太清了,畢竟當時的我還不到九歲。而且……或許我一點也不想要去回憶那時候的事,但是,就像你們說的,我總是要去面對它。

──即使如此,你們還願意聽我說嗎?

 

*

 

「黃瀨君!這裡!」

 

拉開拉門就聽見響亮的叫喚,他揚起嘴角:「河原小姐,就算不那麼大聲我也聽得到的。」

他的經紀人擺擺手,讓他到自己身邊坐下:「我還以為你睡死了。」

「怎麼可能呢,」他笑著拾起筷子:「等一下還有拍攝,我不吃飯不是要餓一整個晚上了嗎?」

 

餐廳的角落站著幾個年紀看起來跟他差不多的工讀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其中最高的兩個人一直有意無意地看向他。

無辜的模特兒摸了摸臉,沒摸到什麼飯粒之類的東西便更加疑惑了。他還沒自戀到誰看他就覺得對方喜歡自己的程度,何況他們的眼裡是很明顯的探詢和好奇。

然而黃瀨涼太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是有跟那兩個人打過什麼交道。

 

拉門再次被拉開,端著拖盤的服務生們魚貫地進入偌大的和室。他收回視線,專心於眼前的佳餚上。

 

「不好意思,」與其他帶著微笑的服務生不同,語氣稍嫌冷淡的男聲從身後傳來:「現在為您上甜點。」

他轉過頭,微微側著身子讓出空隙:「啊,笠松先生。」

 

「你好。」笠松幸男端著一盤精緻的御餅,彎下腰將它放到桌面上。清爽的短髮一瞬間輕輕掠過黃瀨涼太的鼻尖,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請慢用。」黑髮青年直起身,不經意地對上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眸。

他愣愣地眨了眨眼,黃瀨涼太也跟著眨了下眼,然後才像是回過神般抓住他的衣袖:「那個,笠松先生。」

 

「是?」

「請、請問,我臉上還是有什麼地方很奇怪嗎?」

 

笠松幸男本來還以為他是在開玩笑,結果發現對方的表情異常認真。於是他仔細地巡視了那張曾讓許多少女尖叫的臉龐,搖搖頭:「沒有啊,怎麼了?」

金髮少年不好意思地放開他,壓低了聲音說道:「笠松先生,我覺得牆邊那兩位先生老是在看我。」

 

順著黃瀨涼太的視線看過去,映入笠松幸男眼中的是正交頭接耳地不亦樂乎的兩位好友。

 

「……抱歉,我會讓他們兩個節制一點的。」

「誒?」

 

留下一句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話,笠松幸男很快就離開了。黃瀨涼太拿起御餅咬了一小口,甜甜的香味在口中擴散開來。他滿足地瞇起眼睛,看到不起眼的角落那裡像是在說著什麼的三個人。黑髮青年作勢要踢另外兩人中較矮的那個人,卻被旁邊的高個子笑著勸住了。

 

「是認識的人嗎?黃瀨君。」身邊的經紀人問道。他先是想了想,回答:「不,只是說過幾次話而已。」

「是嗎?那還真是少見。」河原青彌掩著嘴笑了起來:「黃瀨君居然會對著一個才說過幾次話的人做出這種像是撒嬌的動作。」

 

他不置可否地彎著眼睛:「總覺得感覺很熟悉,像是以前有見過一樣。」

「喔?」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的經紀人視線飄向正好也往這裡看過來的三人:「看來是緣分呢。」

 

少年沒有答話,只是慢條斯理地將最後一小塊的甜點送進嘴裡:「拍攝時間好像快要到了。走吧,河原小姐。」

 

──雖然我的記憶中沒有任何一個關於他的片段。

──但是,我們真的見過也說不定呢?

 

*

 

森山由孝右手撐著頭,嘆了大大的一口氣:「小堀啊,我覺得我要開始忌妒黃瀨涼太了。」

 

這是自笠松幸男去洗澡後他們之間的第一句話。

 

「比起認識了五年多的我們和他的家人,他這麼多年第一個能看到顏色是因為那傢伙就算了。」他再次嘆氣:「更可惡的是,黃瀨的女人緣好成那樣,我的光芒都被掩蓋過去了。女孩子都只看著他啊!」

小堀浩志忍不住苦笑:「……森山,你重點反了。」

 

「啊,是嗎?」森山由孝無所謂地揮揮手:「真是,那種看起來就很輕浮的男人有什麼好的?」

 

「你這個一天到晚只知道搭訕的傢伙沒資格說。」擦著頭髮踏出浴室的笠松幸男哼了一聲,打開一旁的礦泉水往嘴裡灌。

被吐槽了的森山由孝一臉世界崩潰的表情抓著身旁的好友:「小堀你聽,笠松居然為了那小子對我說這種話!嗚嗚嗚,你說我們當他這麼久的好朋友是為了什麼啊!」

 

「嘛嘛。」小堀浩志一邊安撫扯住他衣領不放的友人,一邊看向在另一張床上坐下的黑髮青年:「所以現在是真的可以確定你看得到黃瀨身上的顏色了?」

笠松幸男點點頭:「從頭到腳,但是不包括衣服和身上額外的東西。」

 

「可是,為什麼是他呢?」

 

他向上望著天花板:「我也不知道。」

閉上眼,鮮明的黃色就在腦海中一點一點地描繪出少年的身影、俊朗的面孔和望著自己時有些傻氣的表情。

毫無疑問,黃瀨涼太對目前的他而言,是一個比較特別的存在。

 

「先把黃瀨的事情放一邊。」終於停止胡鬧的森山由孝這時插嘴道:「笠松,你還沒跟我們說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灰藍色的眸子睜開,柔和的燈光在他眼底映出一團團灰色的光暈。

 

「你還真是緊抓著這個不放。」他用不知道是無奈還是感慨的語氣輕嘆,抬手搭在眼睛上:「都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十二年前的笠松幸男曾經被綁架過。

就像他說的,很多細節已經記不清了,但是聽著大人事後提過的那些話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差不多能拼湊清楚。

 

其實那不關他的事,他只是剛好在附近目睹了綁匪將他真正的目標帶上車時被發現了而已。

 

他跟另外一名孩子被關在只有一扇氣窗的倉庫裡整整四天,最後綁匪在他的眼前被趕來救援的警察擊斃為止。殘留在昏過去前的記憶裡的,只有滿手的紅色、腥熱的鐵鏽味,還有四天裡不時竄入鼻尖的香水味。

 

在醫院睜開雙眼的時候,首先看到的是與黑暗完全相反的純白。

他的世界,就此由黑與白組成。

 

「綁匪是一名剛失去了自己孩子的母親,據說是因為受不了打擊而變得瘋瘋癲癲的。那四天裡她不停地跟我們說話,不准我們離開她的視線一步。如果她看不到我們就會拼命地翻箱倒櫃,直到再次把我們緊緊地扣在手裡。」笠松幸男說著,雖然語調就像是在說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一樣淡然,身體卻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這麼說來,女性恐懼症也是因為這件事?」森山由孝想起友人對待女性時那不自然的態度,忍不住這樣問道。

「大概吧,我沒注意過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往後仰躺到床上,瞇起了眼睛:「還有什麼事情就趕緊問,我想睡了。」

 

小堀浩志沉默半晌,開口:「那,另一個受害人呢?」

 

「他……」笠松幸男閉起眼睛:「我不知道,那件事發生以來我就沒見過他。父母擔心會刺激到我,沒怎麼提過這件事。為了保護當事人,報紙也不會提起我們的名字。雖然被綁架期間我們有說過話,我好像也有叫過他,但是現在已經不記得了。」

 

「一輩子都不要再見面比較好,不管是對我還是對他來說。」他的聲音輕到像是在喃喃自語:「那傢伙老是哭,哄他還要花好多時間。」

 

記憶中的小男孩早就模糊了。在只有微弱燭光的倉庫裡他們看不清彼此的樣子,要說真的看到對方模樣的時候也只有剛被綁架時的那一眼。只有哭泣的聲音和擁抱的溫度留下了印象,在那四天裡,他們是唯一的同伴。

 

但就算是這樣,他們也不應該再見面。

那是他們,一生中最為黑暗的回憶。

 

*

 

雖然公司在旅館定了一個星期的房間,但事實上拍攝只有三天的日程,其它時間就算是免費的員工旅遊。

今天清晨結束最後一個流程、已經完全空閒下來的黃瀨涼太補完眠後坐在房間的椅子上,正想著要去哪裡逛逛,沉穩的叩門聲便響了起來。

 

他起身去開門,看到笠松幸男搭著打掃房間用的推車站在門前。

 

「你在啊……」灰藍色的雙眼顯露出一絲意外:「需要我晚點再來嗎?」

「不,沒關係。」他瞥了一眼指向十一點的手錶,把門推地更開了一點:「那個,我可以也留在房間裡嗎?」

「你自己不介意的話。」

 

他跟在笠松幸男身後重新進入房內,抓著椅背坐回那張椅子上,一雙眼睛跟著忙碌的身影轉來轉去。

 

「笠松先生是大學生對吧?」他看著對方把用過的浴巾和枕套用床單包起來扔到推車上,再從下層拿出另一套乾淨的被單,幾分鐘就將房間回復到他剛入住時的樣子。

「嗯,大三。」經過這幾天或多或少的接觸,笠松幸男對他的態度也比較隨意了:「東海大的。」

 

「咦咦咦?跟我同一所學校?」與其說是對眼前這個人比大了他兩屆感到驚訝,不如說黃瀨涼太沒想到世界真的這麼小。

「喲,」聽見他這麼說,黑髮青年停下手中的動作,朝他露出了有點奸詐的笑容:「聽森山說你18歲,大一新生?記得叫前輩。」

 

「誒~」孩子氣地鼓起雙頰,金髮模特兒不滿地抗議:「可是笠松先生看起來沒比我大啊。」

「……這還真是對不起啊,我長得不像二十歲。」他沒好氣地回答:「難道叫『先生』會比叫『前輩』感覺更年輕一點嗎?」

「說的也是。」黃瀨涼太略微思索之後,點了點頭:「好吧,笠松……前輩,可以幫我拿一下桌上的手機嗎?啊,紅色的那隻。」

 

笠松幸男伸出的手頓在半空中,他看著並排著的兩隻同款式手機,過了兩三秒才問道:「左邊那個?」

「對對對。」沒有感到不對勁的少年燦爛地笑著:「前輩的手機號碼是多少?」

 

將手中的電子產品丟給他,走進浴室裡收拾的笠松幸男報出一串數字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要存我的電話號碼做什麼?」

正在輸入資訊的黃瀨涼太則毫不遲疑地說:「當然是為了以後也能聯繫到前輩啊!偶爾出去吃個飯什麼的不是很好嘛,難得遇到了。」

 

還沒等他說什麼,口袋裡的手機就傳來了震動。

 

「也請前輩一定要把我的號碼存起來喔。」

 

他回過身。透過半敞著的浴室門,黃瀨涼太靜靜地望著他。

彷彿被那張笑容給蠱惑了一樣,笠松幸男就這樣點了頭。

 

「太好了!」金髮少年似乎十分開心,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盛滿了笑意。在一片灰色的背景中,他就像太陽一般的耀眼。

 

笠松幸男收回視線:「你不出去嗎?都要中午了。」

「啊,那個啊……」黃瀨涼太抓了抓頭:「因為拍攝時間的關係,我半個小時前才剛起床,正想著要去哪……怎麼說,雖然我也不算什麼太有名的模特兒啦,但畢竟是公眾人物,想說不要去人太多的景點……」

「你要求還真多。」打理完浴室後,他環視了一下房間確定沒有遺落的地方,推著車到房門口:「你們前幾天是在箱根神社取景的是吧?那去反方向的水族館怎樣?去蘆之湖坐船也不錯……到神山另一邊花的時間比較多,現在也不早了,不然去早雲地獄看看感覺……啊不,現在去應該挺熱的。」

 

黃瀨涼太倒是沒想到他那麼隨口一說,對方還真的幫他出起主意來了。

 

「……對了。」笠松幸男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答案,驀地彎起嘴角:「雖然有點遠,不過仙石原高原那邊能去看看,你回來的時候應該差不多就能吃晚餐了。」

 

模特兒張了張口,在對上那雙閃著點點光芒的雙眸時卻只是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那我就去仙石原高原吧。」

 

*

 

本來以為「以後聯繫」只是黃瀨涼太客氣之下說的話,畢竟在那個星期之後的暑假期間並沒有接到來自對方的任何信息。

 

「喂,笠松,有電話。」第二學期開始的第一天,他跟班上的一些同學去常去的快餐店解決午餐。正在大快朵頤,身邊的森山由孝卻用手肘輕撞了他一下,示意他在桌上震個不停的手機。

他拿起來一看,「黃瀨涼太」四個字的來電顯示讓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做。

 

大概是因為看他沒有接起電話,森山由孝便靠過來看了一眼,隨後恰當地表達了他的驚訝:「黃瀨?哎,你跟他還有在聯絡?」

笠松幸男沒理他,只是直愣愣地盯著手機。

 

「再不接他就要掛了喔?」

 

聽到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他才如夢初醒般,以堪稱手忙腳亂的動作接起了電話。

 

「……喂?」

「啊,笠松前輩?」帶著明朗感覺的輕快嗓音傳入耳中,連帶著跟他說話的人心情也會變得輕鬆起來:「打擾到你了嗎?」

「沒有,我剛剛只是在吃飯。」對著同桌的友人打了個手勢,他走到店裡僻靜一點的角落:「怎麼了?」

 

「其實也沒什麼。」像是在笑著一樣的聲音很容易就讓人想起那雙淺淺彎著的琥珀色眼睛,笠松幸男忽然覺得音源似乎不只來自手中的機械。轉過身一看,那張跟記憶中如出一轍的笑容就在眼前。

 

「只是剛好看到前輩,想打聲招呼。」黃瀨涼太放下手機,走到離他僅一步之遙的地方:「好久不見了,前輩。」

 

「是有一陣子了。」他抬起頭望著那雙眼:「話說,既然看到了就直接過來打招呼啊,還打什麼電話?」

金髮少年「嘿嘿」一笑:「因為,前輩在和其他人吃飯嘛。」

 

笠松幸男挑起眉,突然有種想要捏一下那張臉的衝動。他輕咳一聲,岔開話題:「吃了嗎?」

「還沒。」黃瀨涼太摸摸肚子:「不過有點餓……」

「廢話,都下午一點半了。」他抬腳從旁越過對方,順手拉起這個沒有時間觀念的後輩:「走,去買點東西吃。」

 

走在前方的他沒看到後面那個人微微瞠大的眼眸。

 

到點餐台時,他拍了拍在恍神的少年:「要吃什麼?」

「啊?啊……一份B套餐。」說著,黃瀨涼太伸手要掏錢,卻見另一個人乾脆地刷了卡。

 

「前輩?」

「就當我請你的。」笠松幸男接過收據和送餐牌,領著他走向不住好奇地看過來的同學們。

 

「可、可是……」

「囉嗦,前輩請客的時侯乖乖領受好意就可以了。」

「那……下次吃飯換我請前輩。」

「噢!」他側過頭,笑了一下:「你自己說的,可不要忘了啊。」

 

黃瀨涼太看著他勾起的唇角,忽然覺得有些不妙。

 

「喔呀,不止有聯絡,現在還直接把人拐回來了。」森山由孝一臉似笑非笑地開著友人的玩笑,把對方的背包遞了過去:「這桌坐不下那麼多人,你們去隔壁桌。」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賞了損友一個白眼,笠松幸男帶著黃瀨涼太在一旁空著的雙人桌坐下。

 

套餐很快就送了上來。金髮模特兒把薯條包裝拆開,推到桌子中間:「前輩也吃一點吧?」

「我都吃飽了。」他搖搖頭:「你快點吃,不是餓了嗎?」

「只讓前輩看著我吃很不好意思啊~」黃瀨涼太一副堅持的樣子,笠松幸男只好從善如流地拿起一根薯條叼在嘴裡:「好了,你吃吧。」

 

對方這才笑瞇瞇地拿起漢堡開始啃。

 

「笠松,」這時候,與他們只隔了一條走道的森山由孝背著包起身:「我該走了,下午還有課。」

「喔,路上小心。」他抬手揮了下,卻見友人在對面的後輩身旁站定,甚至伸手搭上他的肩。

 

「有什麼事嗎?呃……森山前輩?」黃瀨涼太不著痕跡地向另一個方向移動,試圖逃離似乎眼泛綠光的前輩。

 

「吶,黃瀨……」

「森山,要是你說的是跟搭訕有關的事,我會揍你。」笠松幸男出聲警告,臉上難掩他的不自在。

 

「不是啦……不過如果你能給我幾個女孩子的電話那就更好了。你知道,聯誼──」在友人發作之前,他趕緊扯回正題:「不是,我是要問,你六歲那年有發生過什麼事嗎?」

 

他跟小堀浩志私下討論過。雖然笠松幸男平常是個果斷而有責任感的一個人,但是對某些事會保持逃避的態度也是事實。

或許他現在做的事會讓好友火冒三丈也不一定。但是,有些問題先搞清楚會比較好。

 

被問的一方很是莫名:「六歲?」

「對,六歲。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件?」森山由孝非常認真地看著他:「這對笠松來說很重要。」

「我?」隨即反應過來的笠松幸男立刻露出惱怒的神色:「森山!我說過──」

「我知道。」然而森山由孝平靜地打斷他的話:「但是我跟小堀都希望你的生活能變得更好,只要有任何突破口都應該要去嘗試。」

 

正當黑髮青年要反駁些什麼的時侯,黃瀨涼太開口:「抱歉,我沒有七歲以前的記憶。」

 

他在兩人愕然的目光中露出了有些難過,卻又懷念的微笑。


──因此,他也忘了他的神明大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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